落樱君Castle(两周一回版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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【魈温】失落的蒲公英海

       “A gust blew the dandelion seeds into the air.”

  “这就是蒲公英的死亡。”

  

  

  全文2w5,童话pa,被遗落的骑士魈x被遗落的神明温。

  魈前面盲眼,中间可以看到景色却看不到温迪,后面眼睛恢复,所以开头的两个分段是比较支离破碎的感官触碰。

  

  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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  “在记忆角落里迷失的蒲公英海,是那永远无法被触及的美丽景色,是在迷蒙昏光中的唯一色彩。”

  

  

  

  

  1.

  

  在沉沉的日暮里,他坠入了蒲公英海。

  

  

  风儿喧嚣,鸟鸣凄落。

  被摊开的日光很没有礼貌地四处流动,无孔不入地钻进钻出,迷花了他微微睁着的眼缝,恶劣地刺伤了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。

  

  是在哪里呢。

  在迷迷糊糊里机械地动了动脖子,想要换个姿势,却疼的无法动弹,好像一千根针扎进了胸膛。

  深陷迟钝的疼痛里,骑士的眼中倒映出答案。

  

  

  

  是了,他随王国出征,却在半路上遭到了埋伏,受伤后便被抛弃于此,无人问津。

  

  曾最骁勇善战的骑士,连伤口都未曾被人包扎,就这样随意地丢弃了,像是一件无关紧要的物品,随时可以被取代。

  

  他感到一阵苍茫的无力,心悸之余,就连耳边都是阵阵宣告死亡的嗡嗡声,爆裂无比,炸伤了他的耳膜。

  

  就这样结束了吗。难看又狼狈地。

  

  鲜血慢慢划入他的眼眶,可那只受伤的手连抬起的力气都没有,只能任由血色迷蒙双眼中的碧空,像是大火连绵着烧穿了天际,红的几乎发烫。

  

  猩红的双目被刺到发痛,他甚至小小地呻吟了一下,满脸的痛苦之色呼之欲出。

  原来死亡是那么沉重的疼痛。

  

  

  他的眼中散发着白光。

  是哪里来的光芒。骑士将头微微侧转,双眼却迷蒙到无法睁开,只能强撑着眯起,看向炽烈光源的来处。

  视线的朦胧里,浓浓的春意中,不知何时走出了一道柔和的身影。

  身影在他面前顿住,停在摇曳的蒲公英前,缓缓望向他怔了怔。似是讶异,抑或许是欣喜。

  

  手持的栗色琴身里,有美丽的弦亮着金色的光芒,在斑斓的阳光下照耀,又是一阵的眩晕。

  少顷,细白的双手便抚上了琴弦。

  他听见了神秘的吟唱。

  

  “风见到了花,花见到了风。”

  

  “在风与花低喃的情话里,沙沙的声音便是恋人的密语。”

  

  “密语在风花里祝赞。”

  

  低柔的声音,驱去了耳边的空鸣。

  祝赞的花束,沾落了血色的胸襟。

  在愈发强烈的曝光里,他能感受到盲眼的危机。

  

  出现的那张脸看不清,它和血液混在了一起,看起来就跟天空一样模糊,和蒲公英一道散落着,到处都镀上了蒙蒙的柔光。

  而面前那微微抬起的圣洁羽翼,竟也在他红色的视线里变得诡谲起来,任着零落的飞羽被风无力地吹摇,愁苦地在他眼中晃了好几晃。

  “祝赞的声音有多响亮?”

  

  “直上了高空,坠下了碧霄。”

  

  “将千风酿成诗话。”

  

  风在血红的视线里摇着蒲公英的絮子,随意晃漾时,便是春信的飞舞,在漫山遍野里开了花。

   那飘渺虚无的琴声,那震荡灵魂的歌唱,坚韧的骑士在暴盲的瞬间睁开了满是白光的视线,隐隐里竟透到了一点的色彩。

  一只翠艳天青色的,蒲公英般的眼珠。

  像是飞鸟般无暇的净目。

  

  灼热的白光再度闪伤了他的眼睛,在那浅浅惊鸿的一瞥后,就由至白转为了至暗。

  

  遥远的歌声还在继续。

  迷途的灵魂碎裂无声。

  

  

  2.

  温暖的光线,盖在了沉重的眼皮上。

  是白天了吗。他恹恹地睁开了双眼。

  眼球上感受到的光线依然灼热无比,却无法在他眼中折射出任何的实像,好像全身都浸泡在了漆深的大海里,黑暗的没有尽头。

  他再度眨了眨眼,还是一片的深黑。

  

  “诶呀,是醒了吗。”

  轻快的,飞鸟一样的嗓音,将他给拽离了深海,带到了碧空之下。坐在地上的迷茫之人抬头,在听到声音的那一刻,有些无措地伸出了手。

  

  为什么,为什么无法看见。

  

  他再次眨着眼睛,突然就感受到了些许细微的晨光,扑在眼前不停地闪耀,白茫茫一片,像是流明的蝴蝶一样。

  在世界里突然变得明亮。

  

  虽然视线仍旧无法聚焦,但比起之前一望无际的黑暗,还是要好太多。

  他将没有焦距的目光,直直锁在了伫立的人前,想要开口,却嘶哑无声,无法汇聚成有意义的任何的词句。

  难道连声音也被夺走了吗。

  “不要慌张,英勇的骑士,我只是个四处流浪的吟游诗人,见到你昏迷于此,我便顺手帮你包扎了....”

  

  “还有,你的眼睛,可能是头在哪里撞到了,才会突发盲疾,喉咙的话,喝点水就会好了。”诗人说着说着,就将一片滚烫的柔软碰上了他的嘴唇,将清冽的甘露送上了他的唇间,而后缓缓移开。“我的手可能有点烫,这水温合适吗?”

  他沉沉地点了点头。

  诗人很高兴。

  “过段时间就肯定会好起来的,不用担心,所以在此之前,就先好好休息一下吧,我会在这里一直照顾你的。”

  

  风声在诗人的笑意里沙沙地作响。

  

  

  “感谢你.....的拯救..”终于能发出的干涩声音,呕哑难听地像生锈的剑尖,靠着不停地擦磨才能发出声响,显得尤为难看。

  像是一台将要散架的机器。

  荣耀的骑士紧抓着手下的泥土,在无边的纯白里感受其湿润的潮气,而后挣扎着想要直起身子,却又在下一刻猛然地松开。

  潮湿软慢地爬满了他的手臂,黏糊的不成样子。

  

  

  有一只柔软的手轻轻拍了拍他。

  “才刚醒来,还是不要这么为难自己了。”手的主人是这么说的,声音好听的像是在唱歌。“或许,你想要听听琴乐?”

  骑士摇了摇头。

  

    “那么,我们来吃点东西?”

  骑士还是摇头。

  

  “嗯...真是有些难办,那么,你想要做什么呢?”诗人苦恼地抱着竖琴,侧了侧头,静静倚在了骑士的耳边,像是慈爱的母亲在安抚受惊的孩童。

  

  

  骑士双目无神,蒙上了浓浓的厚灰,似是不自觉地张了张嘴。

  

  “诶呀,不过等等,你先别说话,让我看看伤口先。”诗人像是想起了什么,风似地离开了他的身侧,转而将手搭上了他被捅穿的腰间。

  骑士下意识地抬起了手,想要阻拦。

  

  伤口好痛。

  但诗人那轻柔的触碰,温暖的像是阳光的触摸,没有任何实感,在狰狞溃烂的伤口上撒着祝福,连被撕裂的疼痛都遏制了许多。

  他的眉头渐渐舒展开来。

  “这也把自己搞得太凄惨了吧。”诗人责备般地拍了拍他的伤口,带些嗔怪的意味,却没有引发任何疼痛。真是奇了,明明伤口被这样拍打,都只能感觉到鲜明的温度,而非实实在在的触感,简直颠覆常理。

  

  而后,视野的白光变得更加清晰,绚丽夺目,又让他感觉脸上的温度在不断上升,像是熟了一样。“你把手放在我脸上了吗......”骑士有气无力地询问,得到的是不好意思的笑声。

  “我不知道伤口发炎会不会发烧,所以想着摸摸看嘛。”柔软的温度戳了戳骑士冷硬的脸颊,又是一阵的温感。

  

  “多此一举......你的手就已经很烫了。”

  

  诗人语气里带着恍然大悟。

  “对诶,诶嘿......”他笑的更不好意思了,就连尾音里都充斥着无言的尴尬,简直要溢出来了。“我不太懂这种事情嘛......或者,你告诉我该怎么做,我来帮你咯?”

  

  骑士却面色苍白,说不出话来。

  

  

  腰间的伤口失去了诗人的触摸,又再度复痛,像是被一千根银针穿透,进进出出地刺穿,如同凌迟一般。

  

  撒谎的人要吞一千根针。冷汗湿透了他的军衣,迷迷糊糊间,竟然还能想起在街边某个孩子讲过的童话。

  

  “谎言是利针,将它制造出来,就得将它吞下。”

  孩子慢慢吞吞地说着可怕的话,在天边连绵的硝烟里扬起笑容。

  

  

  或许这就是报应。

  

  明明说好不再参战,不再做罪恶之事,却又安慰自己,说这是最后一次。

  

  曾无数次用炮火轰开和平的城门,残酷又冷漠地将他人的世界夷为平地,使它能成为勋章上永恒的赐福。

  

  是被荣耀迷惑了双眼,还是被寡断牵制了言行,才会让自己啃食了亲手种下的恶果。

  

  言而无信,怎么不能算撒谎呢。

  

  他闭上了眼睛。

  

  

  在肉体的疼痛消散了,取而代之的是沉默的光影,是在真空里的无声。

  

  非常黑暗的世界,无边无际的黑暗,像是永远也没有尽头一样,连最开始能在眼前显现的炽光也随着闭眼的动作流逝。他再度坠入了海底,甚至都无法听见自己的心跳。

  

  

  

  “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”

  诗人的声音模糊的像影子,什么都无法传达。

  是寂静无声的世界。

  

  他想就这般沉沉睡去。

  

  

  

  

  良久,一股沉重的温度压上了眼间。

  “骑士,醒醒,不要把眼睛闭上。”

  为什么呢。醒来能获得什么。

  

  

  在他脸上的暖意更明显了,也不知道那个诗人到底在做什么。不过听其声音里透出的急切,倒是能让骑士捕捉到一二的情形。

  自己的情况恐怕并不好。

  

  “把眼睛睁开,骑士,你并不会死。”

  “但如果你一直闭上眼睛,绝望会先将你蚕食。”

  听到诗人冷酷的发言,骑士只能睁开双眼。

  

  

  还是无边无际的白光,没有改变,就跟没有尽头的黑暗一样窒息,扼住了他的喉咙。

  

  睁开或者闭上,又有什么区别,一样是什么都看不到,一样是无边的绝望,像是潮水一样。潮水带不走绝望,又会带来新的恐惧,更深的恐惧。

  

  “不一样哦。”看到他睁眼,诗人笑着松了口气,像是看出他在想什么般,这样开口。“沐浴在光里,总比陷落在黑暗里更明亮的吧。”

  

  “但我本身就是黑暗里的泥泞。”在交织的白茫里,骑士举起了自己的手,但无法看到它怎样屈伸,只能有些怪异的动了动。“我曾带来战争,给他人带来黑暗,这般光明注目,并不属于我。”

  

   他曾在失意的传教士那里听到过,悲惨的人,善良的人,纯洁的人,枉死的人,都可以去往天国永恒。但神使推翻了这种说法,将那传教士处死了,因为他和正统书籍所言有极大的出入,是在传播异端的思想。

  

  传教士还说过,神明不会因为不信仰他,而拒绝一个该走向永恒的人,神明是仁慈博爱的。

  

  他一直都如此相信,所以才能支持着,欺骗自我至今。

  

  如果可以,真想把这光带给那些死去的人。

  

  因为这真是很神奇的光啊,那样温暖,如影随形,应该也能照亮冰凉的天国之路吧。

  

  

  诗人似乎是沉默了。

  

  “可以请求你一件事吗。”

  

  齿轮摩擦般的嘶哑,伴随着蒲公英清冽的风声,寂静成空,崩坏成泥。

  

  “要请求什么呢。”在视野白茫茫的光里,那个模糊的影子说话了。而随风摇动的的剪影里,是最纯净无暇的飞羽在牵连晃漾,美如高天诗画。

  

  “请求你....”

  

  “可怜的骑士,你到底想要请求什么呢。”重复着这个问题,诗人的手亲昵地贴上他的脸侧,在他耳边娓娓道着,任那背后扬起的柔软触感扫上了骑士的肌肤,如梦似幻。

  

  

  “杀死我。”

  这就是骑士的回答,和周边幻景格格不入,破碎到无法捡起。

  

  “为什么呢?”

  半晌,诗人的声音轻快,听来好像并不惊讶。“死亡又能为你带来什么好处呢?”

  “死亡不会带来什么,死亡如云烟。”被牵动的伤口,带着血腥味的话语,近乎呻吟的,用气息发出的声音,在如洗的碧空下倒映。“只是,我已什么都失去,便跟死再无区别了吧。”

  

  “这是从何说起?”

  

  “我的身体,无法再作战...我的眼睛,无法再注视...回去以后,不会再被任何人接纳...甚至,我的心也早已失去温度,变成了石头,思想也变成了废墟。这样的人,又有什么存活于世的价值呢?连苟延残喘的价值,都不值得获得...”

  

  

  他低喃着曾在书中看到过的词句,将它如一切般托出,呈给了极具感性的诗人,希望他能因此而动容,将他这所有的不幸都扼杀于此。

  “所以,死亡便不再有实际的意义。”

  “我只是,一个无聊的‘罪人'而已。”

  

  就这样死去,又有什么不好的呢。

  他的这一生都不曾活过,不曾拥有过,还带来那么多不幸与灾难,即使抽身离去也了无牵绊。早早开始来生,或许是更好的选择。

  对所有人来说,更好的选择。

  

  那诗人不知道是什么表情,反正他也看不见。在断断续续地追溯完一切后,骑士静静地平躺着,等待着诗人的决定。

  四周轻悄悄。

  在犹豫吗?也许是的,毕竟这是位柔软如蒲公英的诗人,又怎么可能痛下杀手呢....也许在杀死他以后,诗人还要悲伤地悼唱祝词。

  这实在太残酷了。

  或许,他还是应该选择自我了解,才不会给人添麻烦。

  

  

  

  但出乎意料,诗人笑的开怀。

  最肆意绽放的笑声,在所有的风里绚烂地飘扬,蛮横地钻进了他的耳中。“唔,才刚醒来就对陌生人说生啊死啊,罪啊的话题,说的滔滔不绝的,果然还是骑士更像诗人呢。”

  

  “我并不.....”

  

  

  他也不知为何会突然开始长篇大论。

  本来的意愿也就只有一死,而现在却违背起自己平日的性格,像是在感伤什么似的,只能苍白无力地叫嚷。

  

  “诶呀,其实骑士你,并不想死去的吧?”诗人抹了抹眼角,像是在擦拭笑出的眼泪,“不然你怎么会说出这么多,自己未尽的夙愿呢?”

  魈愣了一愣。

  “我的,夙愿?”

  

  

  

  那双盲眼看不见,可所感受到的那双手却比眼睛还鲜活,交叠时滑入了柔软的缝隙间,紧紧地相扣着,像是睁眼时就会变成明亮的春天。

  奇妙的,从未有过的触感。

  这就是与人牵手的感觉吧。

  

  “想要重新站起来,想要重新能看见。”诗人的低语,像是在低诵着古老诗篇,如此缓缓道来,刻入了灵魂深处的底篇。“想要灵魂发生美丽的振变,想要心,也能变得跳跃。”

  

  “不过,这并不是你最重要的心愿。”

  

  “所以,让我猜猜吧,我自私的骑士,你的夙愿到底是什么呢。”

  

  像是被人戳穿,骑士有些讶异。

  

  “我才没有什么....无望的心愿...”他顿顿地开口,却大口大口地吐出了鲜血,任它肆意地流在了纯白的蒲公英地里,染红了大片的“白雪”。

  这个样子,怎么看都是快死了吧,哪里能够重新好起来。

  诗人完全在骗人啊。

  “你肯定有愿望。”诗人像是在笃定点头,为他擦去了脸侧的血痕。“只是,你自己还不清楚。”

  魈猛烈地咳嗽,又是吐出一片的鲜血,污秽了他无暇的的衣间。“不切实际....”气若游丝地呢喃,是骑士空洞的眼。“明明都濒临死亡...还在畅想着不切实际的东西....可悲...”

  

  “而且就算....我有...又怎能帮我实现......”

  

  “我连....自己有过愿望...都并不知道.......”

  

  他喃喃自语,虽在反问,却并没有什么怀疑的意思。

  诗人并不是个人。

  不然,诗人就可能会知道,真正的人并不会像他这样,完全不求回报地准备付出,随时摆出一副要掏出自己一切的姿态,慷慨的像个神。

  

  “我当然能够帮你实现,这本就是我将你带来的原因。”


  那狂风席卷周身,像是拥簇飞鸟的风神。

  

  

  “让我带你看看你的夙愿。”

  诗人的笑意清亮,再度用力握住了那双手。

  

  

  3.

  

  “你要带我去哪里?”骑士眼中充斥着疑惑,任着刚刚苏醒的身体被强行拖拽,脚下都有些踉跄。

  “诶嘿,你就乖乖跟着我走吧。”诗人似乎是做了个鬼脸,继而又抓紧他的手腕,一同在让肌肤瘙痒的蒲公英海里奔跑,像是永远都跑不到尽头一样。

  

  烈风还在他的发梢间凌烈。

  

  

  从刚刚到现在,都像是在做梦一样,踩着绵软的天空云朵,没有任何真实性。甚至,他能感觉到脚步踏上了很高的东西,最后跨越的瞬间,竟真的什么都没有踩到,变成直直在虚空里前行。

  他像是在飞。

  有清凉的薄感蹭过他的脸颊,有乱舞的羽毛贴过他的眼目,还有激烈的风在席卷他的衣襟,飘舞在虚空里,绕过了他的脖颈。

  “觉得怎么样,是不是感觉在飞?诶嘿。”诗人像是在眯眯着笑,声音里都透着花朵般的甜蜜,和他在风里并肩同行。

  

  “飞翔是很美丽的,但也很短暂,哪怕是飞鸟,都无法永恒地拥有飞翔。”

  

  “看来美丽的东西,注定是无法永存于世呢。”

  

  话语朦朦胧胧,像是在风中起舞的鲜花。

  

  

  “你不是要带我看什么东西吗。”他有些迟疑地开口,对周身空荡荡的触感有些不适。

  虽然在云里飞翔的感觉是很美丽,但也太过不真实,让本就盲眼的他无措又恐惧,被诗人抓住的手又紧了几分。

  

  

  “是哦,现在你就可以看到了。”

  诗人轻柔的嗓音在他耳边低吟。

  “把眼睛睁开吧。”

  

  

  

  我在花里,在风里,在你迷茫的眼里。

  你在雾里,在云里,在我暗淡的光里。

  花和风相拥,雾与云交融。

  你和我朦胧,你与我同归。

  望百态之美,盼希望之辉。

  此是,祝赞时分。

  

  

  奇怪的诗句如数吐出,交织成美丽的歌谣,在他眼前震裂地绽放,迸发出明亮耀眼的光芒。

  骑士能感觉到,他的眼中正在接收着浓烈的色彩,几近把他的眼膜撞烂,要他永远陷落在狂乱的色彩风暴中一般,喧闹地昭示着自身的存在,在眼前倒映着迷乱多彩的光芒。

  

  “过于美丽了吗?嗯......对你来说确实是太超过了吧。”诗人一双柔软的手搭上他的眼睛,清凉的像是云朵,抚摸着暴动斑斓的色彩,让它们慢慢地归位,变回富有意义的色块。

  高大的废塔在他们脚下盘旋,像是嘶鸣的困兽,坐落于废墟之中。

  而脚下的虚无感,正是踩在了这塔尖之上。

  

  

  太震撼了,实在是太震撼了。

  骑士目不转睛地俯瞰底下的壮丽景色,几近目瞪口呆。

  

  在最高处的苍风永远那般凌烈,吹拂着摇摇欲坠的高塔,带动了草地上一片浓厚的碧涛。美丽的小花细碎地生长,舞动着纤小的身姿,面对着可怖的高塔也无所畏惧,在风里唱着最动人的诗。

  花之舞。

  苍风不断流转,诗人的辫角在风里汹涌,明亮的苍蓝色在双眼映照,一闪一闪,宛如群星。

  而鬼使神差的,骑士抬手捻住那抹发丝,将朦朦的绕指柔束缚在了掌心,迟迟没有松手。

  可那发丝却突然化作光影消散了。

  

  他对上双闪烁的眼,是神明来自高空的眸。

  还能听到在风里,诗人不断吟唱的魔咒。

  

  

  “是可以让你的眼睛好起来的魔法呢。”

  一个被光拥裹的人形站在明媚的春景里,闪闪发亮,却显得那么格格不入。

  那在眼前闪烁过的双眼消散了。

  

  

  取而代之的,是被朦光笼罩的诗人,强烈的光线掩盖了他的身形,也藏匿了他的一切。

  周围是美丽的,明亮的,诗人也是美丽的,明亮的。可是美丽明亮过了头,他什么形式都没有显现,像是在不断燃烧的光源。

  

  “为什么我可以看见周边的一切,却无法看到你?”骑士难以理解,伸出手,打算再次去触摸,却只捧了一手的光辉。他刚刚明明都碰到了,碰到诗人柔软如风的发丝,也看到了那明亮如光的眸子,在他眼前熠熠生辉。

  而现在,已全部消逝。

  

  “别难过,看看这美丽的一切,你还记得我要告诉你的‘夙愿'吗?”诗人倒是毫不在意,伸出被光芒填充的手臂,向他大大地张开,像是随时要坠落的飞鸟,在宽广的蓝天下流明成烈阳。

  

  “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....”骑士的眼睛再度被光芒刺痛。原来最开始看到的,让他暴盲的白光,竟是诗人无法显现的身躯。

  “唔...说起来的话,真是很复杂呢,感觉可以从时间的这头,说到完结的那头。”诗人抬起手臂,挠了挠头,脸上充斥着白茫茫的光,却让人感觉在笑。“不想问问别的吗。”

  

  骑士妥协了。“就算你不想说,那最开始说要给我看的,只是这些吗。”

  

  

  很美丽的景色,但我并不认为这是我的夙愿。

  因为它太普通了。

  

  

  诗人只是神秘一笑。

  “如果能重获光明,如果还能再活一次,你还会去参加战争吗?”他没有回答我的问题,却偏过头看向我,突然这样询问。

  我摇了摇头。

  “为什么呢?”他又问。

  

  我无法回答。

  

  因为在很久以前,我就发现战争从没有意义。

  

  

  

  4.

  

  

  当我使用着曾经的那双眼睛时,我所能看到的,是满目的疮痍。

  

  

  有被割裂撕分的大地,有被连绵烧红的天际,以及流离失所的人群。

  母亲呼唤着孩子,父亲寻找着妻子,孩子失去着双亲。而老人坐在断壁下,安静到停止呼吸。

  火光烧穿了云。

  

  有一个采药的小女孩,我记得最清楚。她的身体是那么的小,那么的小,为了躲避战火,摔落在了悬崖下,变得了无声息。当我看到她时,那小小的身体充斥着死亡的气息,满身血污的躺在泞泥里,大大的眼睛里满是不甘的狰狞。

  

  她不想死,可生命的力量已经抽离了她的躯体,伸手都无法再度捕捉。身边的骑士却干脆利落地将她丢进了尸群,像是扔什么小动物,随便处理掉就行。

  他们毫不在意地离开,只留我站在原地,无言望向那高如城楼的尸群。

  

  

    在混乱的尸堆里,女孩那僵硬微启的唇形。

  “家”

  

  想回家。

  

  

  

  想回去。

  

  

  这便成了我数年的梦魇。

  

  

  

  

  “我可能高估了自己,因为我并不能接受这残酷的一切。”骑士恢复光明的眼眸再度灰蒙,暗淡的像是陨落的星星,没有任何的光彩。“而这一次被抛弃,也正是因为我向国王表明不愿再参战的缘故,他们不会留下任何没有价值的东西。所以,我并不想再跟战争扯上关系。”

  

  不想再看到被黑暗笼罩的天空,被火焰烧穿的大地,也不想再听到夜半时分撕裂寂静的哭喊,像是身处于永无止尽的炼狱。

  

  “那你最开始,又为什么会寻死呢?”

  我有些有些迷茫,微微张了张嘴,却说不出任何话来。“你告诉我的是,你无法再作战,这使你想要结束生命。”

  

  “可我亲爱的骑士,你可是最厌恶战争的人,又怎么会为了这种事死去呢。”

  

  我再度张了张嘴。

  

  “你其实是觉得尘埃落定了吧。”诗人的声音带着清晰的笑意,将那只布满白光的手臂抚向了我的脸颊,温暖无比。“刽子手的死亡,才是对死去的人最好的慰藉,你是这样想的,对吗?”

  

  是的,我将就这样死去,结束我所带来的伤痛。

  

  我的身体,无法再作战,我的眼睛,无法再注视,回去以后,不会再被任何人接纳。甚至,我的心也早已失去温度,变成了石头,思想也变成了废墟。这样的人,又有什么存活于世的价值呢,连苟延残喘的价值,都不值得获得。

  

  死亡才是对我最好的惩罚。

  我一直都这样认为。

  

  “我啊,并不知道人类是怎样想的。”诗人撩了撩耳边的碎发,在高塔上伫立。“我在战争中陨落,失去了我的国度,只留下这座漆黑的高塔在呻吟。”

  

  “我掌管着千风,但我并不知道我是个怎样的神,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被人们推翻。我只知道我在废墟中醒来,就看到了这样的你。”

  

  “在你的身上,是炮火遗落的硝烟,和我那时闻到的气味一样,是战争的残余。”

  

  “我回忆起了黑黝的旧梦,感觉自己曾睡了很久很久,也许有数百年。我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什么,也不知道自己该走向消亡还是新生,一直踌躇不定。”

  

  “我很迷茫,但是我看到了你,因为你比我更加迷茫,像是陷落在被遗忘的风暴里,孑然一身,和我一样。我最后决定把结局留给你。”

  

  “所以,我愿意实现你的夙愿,完成这一切以后,我作为神的使命就终于结束了。”

  

  诗人声音笑着,有些了然地抬起了头,望向那无边无际的碧蓝天空。

  “那么,你可以给我一个终焉的机会吗。”

  

  

  我不是他的信徒,也不是他的使者,甚至我在此之前都未曾听说过这位神明。他又为什么要牺牲掉自己的结局,换给我选择呢。

  我并不值得这么做。

  

    他还想要开口,却突然顿住,深深凝视起了我。我在那双眼睛里看不清任何感情,因为它只是一个刺眼的光圈,没有任何实体。

  

  神明在须臾后,微笑着张开了双臂,沉进了我的怀里。温暖燃烧在那冷硬的胸膛里,就在心脏的位置上,是那么美丽,让人忍不住落泪。

  

  “来吧,就这样毫无保留的,向我说出夙愿吧。”他呢喃着,拂起了我耳边的碎发,像是在向我的眼角撒出光辉。

  

  眼角被光灼烧的有些刺痛,只逼的我不停地眨巴。而在生理的泪水盈满眼眶之刻,我终于颤抖地张了张嘴,能将其如数念出。

  

  “我希望....”

  

  我希望。

  

  “能够永恒地.....”

  

  能够永恒地。

  

  

  “注目这不灭的美丽。”

  

  

  想永远注目在风里摇曳的蒲公英海,任那絮子飘落在衣间,随挥手便让它无边无际地流浪。

  

  想永远注目在碧空翱翔的飞鸟,看它自由自在地穿破云间,任飞羽由光压折成美丽的弧线。

  

  想永远注目那古老的神明,看他坐落在花间,待那双手拨弄金色的弦,吟唱起来自遥远时间的诗篇。

  而到那时,我便会双手合十地祈祷,希望时间能是一条平静的河流,可以一直缓慢地,缓慢地流淌。一直从时间的那头,流到终结的这头。

  

  尽管我和这位诗人,这位神明,相识还未多久,互相甚至都还不知道名字,就突兀强加上了这么强烈的希望,显得荒谬至极,又有些莫名其妙。

  但那遥不可及的美丽,触手可及的光芒,本该就是第一眼被定格的,被永恒注目的,不灭的曙光。

  

  美丽就该如同标本一般,永远地留存,才会一直带来希望。

  这就该是它存在的意义。

  

  

  “诶呀,真没想到啊。”诗人脸上看不清表情,光影交错着,斑驳陆离着,但也能听出他有点无奈的笑意。“听你前面一直在忏悔,所以本来以为,你还是想要许些让我杀死你之类的愿望,或者希望所有人都能获得幸福这种不切实际的东西,但没想到还是大吃一惊了啊。”

  

  “嗯...该说是智慧,还是懦弱呢。”

  

  

  不想再看到自己所带来的一切,也不想再看到他人带来的一切,想在无垠的蒲公英海里,就这般和衣睡去。

  

  如诗人所言,我的确是个自私到极致的人。

  

  “我的这双眼,从来没有注视过美好。”

  所以哪怕只是听你说说,跟着你看看,我也想体验这种柔软的感觉。

  

  骑士将脸埋进神明的光里,闭上了双眼。神使们都说,神是冰冷的,智慧的,高大的。但面前这个人的身体,温暖到了极致,甚至比人都更有温度。

  

  如果他有神像,会不会也是这般暖意呢。

  

  诗人拍了拍他的脑袋。

  

  “好吧,既然这是你的夙愿,我会帮你实现。”

  “不过,你还记得我说过的话吧。”

  

  

  美丽的东西,注定无法永存于世。

  

  神明一直都知道这件事。

  

  

  5.

  

  

  “一起去远足吧。”诗人的眼睛亮晶晶,虽然一直都亮的那么刺眼,但还是很像是星星,冲着我使劲眨巴,一副不容拒绝的模样。

  

  “远足?”我正在卖力地晾晒着蒲公英籽,突然就听到了这话,有些疑惑地询问。“这里能有多大....远足,远远不够的吧。”

  

  诗人像是不高兴地在撅嘴,嗔怪道:“可不要小瞧了这里啊,我的国度可是很大的,魈每天都在这里干活,也该跟我出去走走啦。”

  

  我无言地擦了擦冒出的汗,眼见推脱不得,只能无奈地点头:“我把这些蒲公英籽装起来,然后就跟你走。”

  

   那些被晒的黑绿的絮籽飘入了玻璃罐里,和泛着清透的璃面映衬,显得尤为丑陋。

  不过诗人倒不介意,接过罐子,仔细看着自己脸上的光芒如何映照它们,横纵着流转生辉。接着便高高兴兴地将它们埋在了蒲公英海里,伫立着双手合十,看着很是希翼。

  

   “你为什么要晒这么多蒲公英籽呢?”我冷不丁地问道,有点无精打采。诗人则拍拍那个正在填埋的罐子,像是在哄熟睡的孩子般,很轻柔地开口。

  

  “在蒙德,也就是我曾经的国度里,恋人们会用蒲公英籽来承载思念,将它放飞到远方。”

  

  “因为蒲公英很轻,所以就算是再怎么沉重的思念,也能非常轻快活泼地飞到那个人身边。”

  

  真是很浪漫的国度啊。我有些感慨,蹲下身子便帮着他一起填埋起来。

  

  “魈可真是能干啊。”

  

  不过,在诗人的夸赞声里,我像是突然又想起了什么,便迟疑地停下了手里的动作。“你是解释了晒蒲公英籽的寓意,不过,你还是没告诉我,你为什么要晒这么多蒲公英籽啊。”

  

  摊开就能包揽全部阳光的蒲公英籽,光是昼夜不分地收就收了三天,也不知那诗人到底晒了多久,又为什么要晒它。

  

  “诶嘿。”诗人揶揄着匿笑,轻轻松松地将最后一个罐子埋好,便做了个鬼脸的动作。“魈好关心呢,是在想这些蒲公英的去处吗———”

  

  “去处”二字被特意拉长了尾音,“我又不在乎这个————”明白弦外之音的我也双颊泛红,赶紧闷着头走开,不敢再搭腔。

  

  “放心啦,肯定是正经的用途啦。”他大胜利地比了个剪刀手,俏皮的很。

  

  我感觉一阵头昏脑热。


  

  

  

  天气朗朗,也确实很适合远足。

  

  “但你为什么戴了个草帽.......”

  还是破到根本没法看的一顶草帽。

  

  “哎呀,我知道我现在的形体不需要遮阳,可是不这样就没感觉了嘛。”他声音责怪地拍了拍我的头,有点不高兴。“这可是我保存了很多年的草帽,虽然是捡到的,有点破旧,可我一直没机会戴出去呢。”

  

  

  我彻底投降认输。

  “对不起,你戴着吧。”跟一个神明讲道理是没有用的,这点在诗人身上就可以很好地体现了。

  

  诗人扬起很大的微笑。

  “这才对嘛,我们走吧。”那声音的情绪又是那么突然地由阴转晴,快乐地像是一只小鸟,十分亲昵地挽住我。

  

  我看着他,突然有点出神。

  

  如果他现在有脸,肯定是比春景还明媚的春光。

  

  大脑再一次陷入了迷糊里,像是之前的很多次一样,无法控制自己的思维发散,又感觉自己的臂弯都被他的温度灼的发烫,热到发惊,像是随时要化掉一样。

  

  

  但在浓厚的炽热里,感受更多的,是春天的烘烘暖意。

  

  

  

  

  

  这片蒲公英海远比我想象的还要宽广,是真正的一望无际,连同身影都在薰风里狂乱摆动,像是在海上那般的浮浮沉沉。

  

  而我身边的诗人则蹲在海里,小心翼翼地折下一朵绯红色的鲜花,将它凑在鼻前,轻轻一嗅。

  那身上的光笼罩着花朵。

  

  

  我处在阴暗处,站在烈日下,看着明亮的他。

  他也回头望向了我。

  

  “送给你咯。”只一说话的功夫,那支花就不知何时到了我的耳边。

  

  “艳俗。”我这么说着,抬手就想把它摘下来,却被诗人伸出的手用力阻挠了。

  “这朵花配你的头发,多好看啊!”他很不服气,直接就摁住了我的手,不让我动。

  

  为什么越来越像个横气的孩子了。

  而且正常点想,绿发配红花,就已经不止能用艳俗来形容了吧,完全就是毫无品味的土气,戴上就要毁灭的程度。

  

  如果被以前同属的心猿看到了,大概是要敲诗人脑袋的。

  

  “红色是美丽的,绿色也是美丽的,红的鲜花跟绿的叶组合时都没人嫌难看,为什么配人的时候却要嫌难看?人还没花好看吗?”诗人似是不解气,又再度辩解,倒是让我哑口无言。

  

  为什么红花配绿叶没人嫌弃难看呢。

  我是真的在认真思考,最后放弃了思考。

  

  不愧是神明啊,在思考方式都完全不能让我理解的前提下,还能莫名其妙地就让我接受了,真是可怕的力量。在我得出这个结论后,便被心安理得的诗人拉着走了。

  

  他好像很喜欢拉着别人走,指引别人如何去做。

  

  

  “那我们现在要去做什么。”

  

  “唔...现在,要不要来比赛编花环,看看谁编出来的最漂亮。”又一个很无聊的提议被他提出,像是真的找不到很好玩的东西一样,绞尽脑汁地想。

  我耸耸肩,答应了。

  

  

  其实我也不需要特别刺激好玩的东西,因为光是像这样陪他坐着,就已经足够充实满足,不会再贪心地奢求更多。

  

  人总是会因为自己的不断膨胀的欲望,而失去最简单的快乐。

  在诗人身上,永远能明白最本质的道理。

  

  

  “编好啦。”鲜红的花环不死心地套上了我的头顶,发誓要将它焊死那里。

  而我从容地从身后掏出来更红的花环,将它随手扣在了诗人乌黑的发间。“这个更适合你。”

  

  “想让我觉得丢脸吗,哼哼,怎么可能。”那双泛光的手摁住了头上的红花环,一脸得意的样子。“我可是觉得好看极了。”

  

  阳光斑斑点点,照耀着红花璀璨,绚丽夺目,浓重地映红了他半张脸,开在了笑颜上。

  

  光与鲜花交融,绽放在光辉里。

  

  

  本来就是为了好看。

  我有点脸红,如此地想。

  

  

  

  6.

  

  

  远足是下午出发的,所以夜晚来临的非常之快,等到它真正降临的时候,我们就因为没有带任何帐篷,被迫睡在了蒲公英地里。

  

  请相信,这根本没有白天游逛的时候那么美丽。

  或许你可以想象一下,躺在冰冷冷硬邦邦的泥土上,还随时有蒲公英絮飘向你鼻尖打喷嚏,该是多么糟糕的体验。

  反正我那凡胎肉体还没不耐,那神明就先不快起来了。

  

  “太痒了啦!”诗人坐在星夜里抗议。“抗议无效,除非你要站着睡觉。”我因姑且还能忍受,所以并不介意。

  

  “我们去那边的崖顶嘛,那边没有蒲公英,肯定舒服的很。”他有些可怜巴巴,白白的脸上都是红红的印子,看起来是真的痒惨了。

  

  于是我抬头看了看他指的崖。

  

  “晚安了。”我原地躺下。

  

  “诶?!!!为什么啦!!!!”

  

  

  

  那么高的崖,只有童话里的小花仙才飞得上去,而我不是,所以就不做梦了。“如果你能找到上去的办法,那么,祝福你,花精灵。”

  

  

  

  

  

  

  

  而良久,本以为会听到诗人恼怒声音的我又睁开了眼,开始奇怪这过分安静的氛围。

  

  “你还在吗?”

  声音在夜空里回荡,无人回响。

  

  

  其实也不该奇怪,在我眼里,之前的氛围才算是奇怪,现在的话,已经可以说是归为正常了。

  

  诗人初见我时,并没有那么娇蛮,也没有那么憨气,不会像个不成熟的娃娃尝试摆动自己的美丽身躯,却不知该怎么让它华丽摆动一般懵懂。

  

  太刻意的童真。

  

  像是为了配合我的心愿,才做出的姿态。这让我感到焦虑。

  

  而就在诗人要带我去远足的时候,我的心里彻底埋下了不安的种子。我有预感会发生什么,但我没有想到,这一切来的这么急促又突然。

  

  他是陨落过的神明,本就该是镜中倒映的花,水中仰捞的月。如梦如幻,却随时都会消散。

  

  我陷在凌烈的蒲公英海里寻找,却被轰雷般沙沙的风声阻断,无法辨别现状。

  狂乱拥簇着我。

  

  

  

  “骑士,和我一起上来吧。”

  那声音突兀出现,打碎了满捧的喧闹。

  

  

  在粼粼的月影下,我抬头,看到宽广的羽翼张在月光中,竟是独立于光外的洁白,每一根羽毛都闪烁着动人的光辉,和他披光破碎的身体格格不入,显得更加轻盈。

  

  光辉在瓦解,在不断地溢出。

  

  就好像燃烧的飞鸟一样,流明着伫立在星夜里。

  

  

  “你在做什么。”我有些无力地询问,想要得到拥有希望的回答。

  

  唔,我很抱歉呢。

  

  诗人是这么说的,又是在笑,可笑起来却比我的声音还要无力,还要空洞,脱落着斑斓的颜色,只是留下原本的苍白。

  

  抱歉什么。

  

  诗人依旧在微笑。

  

  我感觉到我的手被拉起,柔软的,温暖的,像是捧着一捧的阳光,被那双流光的手有形地托起。

  

  “黑夜也是很美丽的,和白日一样,对吗?”

  

  羽翼在不断张大,我脚下的土地也失去了形态,在双眼里压缩成黑点,隐匿在层层云岚中。那失重的感觉如潮水般翻卷过我的大脑,将它直直掀开,让轰隆的风声灌进来,近乎吹断了眼前的月光。

  

  有莫名的呢喃声在我耳边回响。

  

  

  “这是我们的祝赞。”

  “我们将永远怀恋,怀恋至高的祝赞者,怀恋那风间的温度。”

  “谨将它献上,以做您乐土永恒的祝福。”

  

  

  眩晕的感觉越发显著,吞噬了我。

  

  

  

  

  

  

  

  “好咯,我们到啦。”万幸,在我真正晕倒之前,诗人已经顺利落地,将我安置在了草坪上。

  

  我第一时间就趴在地上干呕。

  

  “我,我的飞翔技术,真的有这么差吗?!”诗人满脸惊愕,想要上前拍拍我的后背。

  我缓过气来,摇了摇手,慢慢就坐起了。

  

  诗人长长地舒了一口气。

  

  金灿的光芒在他手上流淌,好似不断消逝一般。

  

  

  

  7.

  

  我们坐在月夜边俯瞰。

  那片海在我们脚下展开,像是迷乱的波涛,被风吹的动摇,铺天盖地地席卷而来。

  

  吞噬了寂寞,填补了空落。

  

  “从前在这国度里,漫山遍野都是风。”他突然开始感慨,向着天边伸手,摸了一把的月光。“会吹过花朵,奏起沙沙的风之诗,让这片花海像浪一样的翻涌,宏伟又壮观。”

  

  那片海浪在他的密语里流转,好似回应一般,沙沙地连成了波涛。

  

  “现在不也到处是风么?”我听着这里如雷贯耳的风声,顿时倒吸了一口凉气,不能理解他的话语。

  

  他听完后,却有些奇怪地注视起我。

  

  “你说,这里到处都是风?”

  我非常肯定地点头。“现在就在刮大风呢。”

  

  强风吹拂过我们的鬓发,使它们自在地流淌,让贴近的发丝都交缠在一起,牢牢束缚。却在下一刻被神明用力抓住,无情地扯断了。

  

  他带着光亮的发丝和我暗沉的头发交织在一起,落到了我们交叠的手背上。

  

  很疼。

  

  “原来如此,原来是这样么......”神明的表情看起来是更勉强了,虽然只能看到光影,但是语气哽咽,像是随时要流泪一样,却逞能地不让它落下。“没想到,是这么快啊。”

  

  我非常讶异,根本不知道自己到底说了什么让诗人流泪的话,开口就是磕磕绊绊地准备解释,但是却没有用。

  

  

  我要解释些什么啊,在连他流泪的缘由都不知道的情况下。

  

  “别,别再哭了。”我最终笨拙地抬起手,擦向了他泛光的肌肤。

  

  很柔软,很温暖,但却比平时还要滚烫。

  神明任我擦干泪水,然后抬起双眸,看了看我。两人都相视默默无言。

  

  他眼中的光芒不断陨落,陨落的碎片里投射着遥远的时间,直直照在了另一边。

  

  在这寂静的宇宙里,时间都被压缩成盒子,缓慢狭窄地紧闭,让人感觉不到流逝的踪影。

  吞噬一切的窒息,连最自由的风都能困住。

  

  

  可转而,他又对我绽开了绚烂的微笑。在静谧的黑夜里发光,也在我眼中倒映出光痕的影子。

  

  “我们两个,都没有时间了哦。”

  一声呢喃,在我耳边炸开。

  

  

  好悲伤,就像是要跟着他一起流泪的悲伤,明明只是个被擦拭过的微笑,却能让我感受到生命的陨落,万物的凋零,离别的悲痛等一系列莫名其妙又痛彻心扉的感情。

  

  像是在开放时,被生生撕裂的花朵。

  

  

  我愣神在原地,泪水也不自觉跟着划落,沾湿了我的眼底。

  这个神明,不会真有着蛊惑人心的力量吧。

  

  “这是我的悲伤。”强风吹拂他的面庞,是和我一般流泪的眼睛,孤独而明亮,但仍旧充满希望。“魈,你得回去了哦。”

  

  为什么。

  

  “你的灵魂,不该留在这里。”

  眼泪打湿了话语,将我牢牢按在风里。

  

  “我本来以为,以为这就是你的身体,以为只是具得不到好转的身体。”

  

  “但我没想到,站在这里的,竟然是你漂泊无依的灵魂。”

  

  到底发生了什么。

  

  “濒死的你困于无风之地,留在了蒲公英海。”

  “而你所能感受到的强风,则是呼唤你回到身体的苍风。如果不能在风息停止前回去,你的灵魂就将永远困于无风之地。”

  

  

  “所以啊,你得离开了。”

  滚烫的泪珠,落在了我们交叠的手心。

  “如果错过了,就再也没有机会了。”

  

  我不走。

  我要留在这里。

  

  真奇怪,他看起来在不停地擦泪,这真是莫名其妙,感觉神明根本不像个神明,反而像个不入流的普通人。

  

  像是天上的月亮走进了一手可及的水中。

  

  

  “诶呀,其实我今天带你来,就是要跟你说这件事呢。”非常厚重的遗憾,被他轻轻带来了。

  

  

  到底......

  

  “抱歉啦,虽然知道这件事有些快,但我也没有办法呢。”

  

  “我要,真正地陨落了哦。

  为什么。

  

  “唔,想想看的话,这里的时间已经静止了快五百年呢,本来一切的发展非常‘稳定'了哦。”

  “直到你的闯入。”

  

  

  我像是被一个霹雳击中,有些不知所措。

  “或许,你可以明白吗,这里就是一只永远不会溢出的木桶,而时间就是不断往里灌进的纯水。但却你跑来踢了它一脚,所以不管之前接了多少的水,都会在顷刻间覆灭。”

  

  “所以也就是说,在遇到你以后,我静止的时间就开始倾覆流淌,存留的生命随时都会堙灭。”

  

  

  

  是我的过错吗。

  “不,不是你的过错,我早就该迎来我的终焉。”他炽烈的双手抚上我的双肩,仁慈地给予一个拥抱。

  温暖的像是回到春天。

  

  “只是,想到从此都无法触及你的体温,还是会有那么一点点遗憾呢,但真的只有一点点哦。”

  

  你要消失了吗。

  

  “是呢,很快,就在明天月亮落下之刻,将迎来百年来真正的终焉。”

  “然后,我会送你归去。”

  

  诗人低下眉眼,轻轻地笑着。“而在那之前,我也有一件心愿想要完成呢。”

  

  强风吹拂,吹的越发急促。

  

  

  

  

  “你知道风之花吗?”

  

  “‘风之花',是什么?”我有些疑惑,抬头向诗人询问道。它听上去是个很美丽的名字。

  

  诗人歪了歪脑袋,眯起那双满是光芒的眸子,突然像是想起什么,又是十分明媚地笑了笑。

  

  “我曾经治理的国度,叫做蒙德,是一座非常美丽的风之国。”

  

  “而在蒙德那里,有着风中轻柔舞动的风车菊,无处不在的蒲公英,以及独自盛开在寒冷高崖的塞西莉亚花。”

  

  “并且,还有一个自由与爱情的节日,名为‘风花节',就是在明天喔。”

  

  “所以,这到底是个什么样的节日?”我暂时忘掉了离别,强撑着发出询问,努力让自己看起来不是太糟糕。

  

  “诶呀,说起来有点不好意思,因为在那一天,人们会向心爱之人示爱,诗人则会写下诗歌,传述这美丽的一切。”

  

  “这听起来确实是属于爱情的节日。”

  

  “当然啦,而在最最压轴的节目,就是推选一位代表,向风神献上‘风之花”了。”

  

  风之花?

  “那是什么花。”我询问这个陌生的名词。

  

  “没人知道风之花是什么,也没人能笃定它,它由那位代表决定,最后献给风神。”

  

  说到这里,诗人眼部的光芒突然有些暗淡,甚至都开始褪色,整个人都被灰暗所笼罩。

  

  “说起来,我自高塔坠落那天,也是风花节呢。”

  “那时候以为,应该也是最后一次风花节了。”

  

  四周开始一片死寂,我的声带也跟着滞涩,无法发出声响。

  

  

  风卷过蒲公英海,好似潮鸣的声音翻涌。

  

  

  “在那天,当我站在高塔上俯瞰时,发现大家全部都没有出来,甚至都没有结彩,我就明白,这可能是最后一次了。”

  

  “但我还是期待了好久好久,想知道今年会是什么花,所以一直守在高塔的窗户前等候。可是等到了下午,等到了黄昏,等到了日暮,最终得到的却是一支箭矢。”

  “‘没人给我献花呢'”

  

  “我在坠落的时候,是这么想的,最后沉沉坠入在了蒲公英海里。”

  

  “等我意识模糊,躺在里面的时候,我又想,算了吧,反正是最后一次风花节了,我就自己给自己献花吧。”

  

  “但是,面前看来就只有蒲公英能选了呢。”

  他干笑两声。

  “那么这一次的风之花,就选蒲公英吧。”

  

  我有点迟疑地伸出手,然后拍了拍他的肩,想要给点无声的安慰。

  “那些子民,最后去了哪里呢。”

  

  神明很轻松地耸了耸肩。“不知道哦,毕竟那时候的蒙德早就被其他国家盯上,他们可能去了哪里避难,也可能是想要借助神明陨落时的力量,用以击退敌军吧。”

  

  像是开玩笑一样的语气,没有任何的怨念。

  

  “难道不会怨恨吗?”

  我只是个普通人,无法理解神明的思维,但如果是我无怨无悔庇佑的人在最后牺牲了我,我一定会恨到要将他剁碎,更何况这还是一群人。

  

  神明张开了羽翼,像是小鸟在舔舐自己的羽毛,拥簇住了躯体。

  

  “这就是神明的职责,神是爱人的。”

  “也从没人逼迫过我成为神明,我所选择的,只是我所希望的。”

  

  自那双眼流露出的遥远未来。

  “说到底,一切都还是因为战争呢,那么轻易地就瓦解了自由之邦的本心,将我的人民逼到如此绝路,也是神明的不称职啊。”

  

  我仍旧不依不饶。

  

  “可你明明已经足够对得起他们了,等价交换,不是么?”这根本太不公道。

  

  

  他像是噗嗤一笑。

  “所以嘛,神明之所以被称之为神明,也不仅仅是因为力量上的强大呢。”

  

  笑嘻嘻地说,又微微地拨了拨弦。

  “不过既然我还能暂时地活着,就想把这一次的风花节给办了呢,最起码在明天的午夜,可以得到这一次的祝福。”

  

  我有些语塞。

  “所以,你要自己给自己献花?”

  

  他不高兴地撅了撅嘴,像是又在恼我一样。“笨诶,这不是有你吗。”

  

  

  “怎么总是强制别人做事....”

  

  我别过头,想让自己尽快进入这个抱怨,忘却在此之前听到的一切。

  可即将到来的离别可能比我想象的要困难,眼泪似乎并不听我使唤,仍然在呆滞地坠落,像断了线的珍珠。

  

  有一双手将珍珠捧起,全数拭去。

  “那我们明天,就去将这次风之花候选找到吧。”他看着我的笑容仍旧灿艳明亮,一如初见那般,无比澄澈透亮的飞鸟。

  

  手中的金色琴弦闪着月辉,被指间勾起,挑上了昏光,绚丽迷蒙了我泪光胧胧的眼。

  

  “风见到了花,花见到了风。”

  

  

  在风与花低喃的情话里,沙沙的声音便是恋人的密语。

  

  

  是永不沉重的思念。

  

  

  “等待明天吧,但绝不要抱着忧伤去等待。”那双眼中的光圈如此盯着我,粼粼波动,像是很郑重其事,又似乎是在开玩笑。

  

  “‘明天'该是希望,而不该是煎熬。”

  当他这么说的时候,远方的云朵正破开第一缕朝霞,光芒万丈。

  

  

  8.

  

  我们在黄昏中缓缓行走。

  “说是要去寻找风之花,可风之花不是要推选代表定出的吗?”我有点蔫,被朝阳晒的头晕目眩,很奇怪今天为什么会这么热。“你还是要自己选吗?”

  

  他做了个鬼脸。

  

  “当然———是由风向来选择咯!”诗人抑扬顿挫道,频频点头,只差摸着胡子说话了。

  

  但蒲公英海里没有风。我在心里默默念道,却还是没有询问理由。

  

  神明是千风的神,没人比他更了解风,就算周身没有一丝风息,他也能找到苍风的归处。

  如果真是这样,那可算是有点神明的样子了。

  

  

  “所以就拜托你带我找找啦。”他似乎是在笑眼盈盈地看着我,肆意地张开双臂,袒露出被狂风灌涌的衣袖,有些狡黠。“毕竟这里没有风,我什么也感受不到呢。”

  

  不会吧。我石化了。

  被遗落的神明,就连自己造物都无法感知吗。

  

  “那是催你回去的风,又不是我的,我怎么看得到嘛!”似乎是气我的迟疑,他用力拍了拍我的肩,却是如鸟儿扑打双翼般的轻柔细腻。

  

  但真的会没有感觉吗,风都快把他吹翻了。

  我仍然保留着疑问。

  

  

  “诶呀,不要磨蹭啦,我们的时间可不多。”诗人站在我的背后,伸手急急忙忙地推着我走,这时候的力气倒是真的野蛮起来了。

  

  “跟着我呀。”神明带着光的背影在前方奔跑,所散落的光影陷入了白茫的风絮中,金色晕染了一片的花丛。

  而我顺从地跟着风奔跑,站在他泛光的披风后,片刻不歇。

  

  

  

  追风是什么感觉呢?

  

  

  感觉头发被吹走,衣服被吹落,飞鸟的羽毛被吹过,是站在一个漩涡里,却还在不停地往中心走,这就是追风的所有感觉。

  

  如果非要尽善尽美地加上一点,那就是头也被吹的生痛。

  

  

  啊,话说,神明不是看不到风吗。

  那他怎么跑得这么快。

  

  “你在往哪里跑。”跑了很久之后,终于发现不对的我开始语塞,但脚下仍是在迈步。

  风被甩在了脑后,也是很莫名其妙地向我们追赶了起来。

  

  “背风的地方呀。”他的声音很轻快,一点也听不出长时间奔跑的疲惫。

  

  原来由风向选择,竟是反其道而行之的意思吗??!

  

  

  “虽然我不太懂你的国家,但‘风之花’这个名字听起来,怎么也得是正处于风中的花朵吧?”

  怎么还越跑越远了??

  

  “因为我觉得每年都一个样很没意思嘛,诶嘿。”他迅步飞跃,脱离躯体般的驶走了。

  

  我再度石化。

  这种事情提的那么庄重,结果真正做起来还是和平时一样随心所欲的吗。

  

  真不愧是自由的风之神啊。

  

  “你不觉得被遗落的神明,该配上遗落的花朵吗!”遥遥领先的声音被丢在风里,像是完全把我忘记一样,自顾自说着。“所以和我一样身处蒲公英海,又绝对背风的花朵,一定就是我要找的遗落之花了。”

  

  我听完后,竟找不到反驳的理由,只能认命地迈大步子,努力追上神明的脚步。

  苍风被我们彻底遗落在身后,呼啸不止。

  

  

  

  

  

  “你不曾被领略的美丽,你眼中不灭的光辉。”

  

  “而小小的花朵,总得到神明的眷顾。”

  

  “我爱,不要怨恨小花朵吧。”

  

  “你们一样美丽,在不同的眼中美丽。”

  

  “在一只眼里花如昼,在一只眼里你如月。”

  

  “我爱,花朵是神明偏爱的花朵,你我是同爱的月光。”

  

  “我们的光交织纠缠,经久不散。”

  

  “我爱,就算白昼再是喧闹美丽,也不及你月光里的双眸。”

  

  诗人拨弦吟唱,而小花朵缄默不语。

  

  “诶呀...我怎么记得之前唱歌的时候,这些花朵都会跳舞呢。”

  

  小花朵立在阳光里,散发着暗淡的光。

  

  “花朵在跳舞,是因为是你在唱吧。”我不知道为什么接受了花朵会跳舞的谬论,真心实意地给出猜测,“会跳舞的花都是沐浴在风里,接受神明赐福的花朵,这朵鲜花早已被遗落,所以不接受任何祝福。”

  

  诗人瞪大眼睛。

  

  “是,是这样吗,魈还真是一点就通啊。”

  “一点就通”原来是这样用的吗....?我语塞。

  

  

  “那就难办了呢,接受不了赐福的花朵,也会失去赐福的力量的。”神明大为挫败。“而且我在以前,似乎都没见过这种花啊。”

  

  

  

  这是一朵美丽又暗淡的小花。

  

  有着风车菊样的鲜红,蒲公英般的轻盈,带着塞西莉亚的幽。但奇怪的是,即使从头到脚都被金灿的阳光铺洒,照在它身上也仍是发暗无光,好像被独立在了某地,无法跟周边一样享受光芒

  

  是真正的遗落之花。

  

  也许在亘古,它就一直被排斥在乐园之外,美丽却被遗落,也是无人疼惜。

  

  就像........

  我侧过头,看向在光里明亮的神明。

  就像再怎么明亮,也只能在这里发光的神明。

  

  “骑士,回神!”一只手在我迷茫的眼前晃了晃,手背上的光全数刺进了我的眼睛,疼痛不止。

  

  “怎么了...?”我揉了揉酸痛的眼睛,看向那突然兴奋起来的神明。

  

  “我想到办法了呢。”他嘿嘿一笑,蹲下身子,折下了花枝。那花朵离开了本根,不舍地想要挣扎,但还是无力回天。

  

  而这一切在我眼中有两半。

  一半是神明发光的身躯,一半是鲜花黯淡的瓣落,他们互相排斥着对方光与暗,却紧紧地依靠在了一起。

  我看到的,是垂落的花朵贴上诗人柔软的发间。

  

  “神像里蕴藏着比神明本身还要浓烈的祝福,因为人们会向石头祷告,而非神明,所以将遗落之花献上祝福之台,一定会散发出比太阳还要耀眼的光辉。”

  

  他很执着于风花的祝福。

  

  “真的会有用吗...”我仍然抱有怀疑,毕竟哪有神像比神明更强大的说法。

  

  “祝福可和力量不一样啊,力量可以是残暴的,温和的,猛烈的,而祝福永远是和煦而明亮,不会有任何的‘伤害'。”神明看出我心中的疑惑,善解人意地同我解释道。

  

    斜阳照着的小花在他手心里黯淡,好似随时要消散。

  

  “那么现在,去寻找我的神像吧。”他的另一只手向我伸出,用力抓紧了我。是非常果断决绝的抓握,是要斩断一切的力道,也标志着我们手指最后一次的交织,将在日暮里结束。

  

  浮浮沉沉的世界,即将瓦解的风声回荡。

  

  神像在面风的地方,只有你能感受得到。那声音凑在我的耳根,宛如信光在吐息,驱动着我的双脚飞奔。

  

  黄昏的光芒在我们身上浓烈地翻滚,整个蒲公英海都染上肃杀的昏暗,在极致压制的光芒里透着深深的漆黑。

  

  我感到眼泪在流出,滴落在风里,一下就被吹干,只留下被吹的生疼的眼颊。

  真奇怪啊,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,变得这么爱哭了,情感就像是潮水,无法遏止地翻涌覆灭心中的弦。

  

  “跑也可以像飞一样快呀!”他看不到我的眼泪,在我们迈开的步子里大笑,笑声狠狠撞上了昏光,把它气的横冲直撞,让那光与影劈上了我们飞舞的发丝,却是徒劳地带上了荣光。

  

  我们躲避着它的怒气,一起在风里欢笑,像是初次降生到这世上一般,对一切都感到幸福而骄傲。

  

  风愤怒席卷花海,吹翻我们单薄交织的手臂,却无法将我们分割开来。我能听到它所发出的沙沙轰鸣,爆破回响,宛如生命的雷声,在那一刻迸发而出。

  

  新生与消亡。

  

  

  “我们快要到了。”我很是兴奋,停在风的尽头,回过头指着远处波澜的山岗。

  

  

  可一朵小花垂落在地,就在某人曾站着的脚下。

  而我所看到的它是那么美丽。

  

  有着风车菊样的鲜红,蒲公英般的轻盈,带着塞西莉亚的幽。它在沉沉的日暮里发光,亮的耀眼,是堪比星星的光芒,闪着遗落的灰烬。

  

  那张笑容曾在某一瞬间留下过回响,转身的眼神擦过时,仍是能看到那一点天青色的飞鸟目。

  

  只是,一切都已逝去。

  

  无论是神明不曾被看见的脸,无法显现的躯体,还未献上神坛的遗落之花,亦或是未说出口的密语,都在那一刻注定,无可挽回。

  

  不是说,月夜才会消失吗。

  所以本来还想着,要在如洗的月光下,看着那双眼中的光圈,好好说再见呢。

  

  我脸上带些哭笑,似悲似喜,没有波动。

  多么仓促的收尾,要是放在哪篇故事里,一定是最莫名其妙又气人的结局。可世界不就是这样吗,瞬息万变,从来不听你的哀求,那样随便地决定了你的命运。

  

  那个死去的小女孩,那些因战争而背叛神明的民众,和那位陨落的神明,那朵遗落的故国之花。

  

    可明明只差一点,就那一点,就可以给这悲鸣的一切打上一个完美的句号了。

  

   万般皆是命,半点不由人啊。

  

  

  

  失去主人的光芒四处飞溢,让他的眼前迷乱无常,宛如一把尖刀,精准无误刺进眼心。

  

  这就是,宿命吗。

  

  

  在爆裂如昼的白光里,骑士强撑着战起,然后静跪在垂落的小花前,俯下身子,在虚无里嗅着它残余的清香。

  

  风声停止,归于死寂。

  

  他于蒲公英海醒来。

  

  

  

  9.

  

  

  ”骑士哥哥,你可以再讲一个故事吗!”断了双臂的孩子躺在骑士的怀里,睁着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,满眼希翼地看着他。

  

  骑士揉了揉他的脑袋,脸上带着丝丝笑意。“我明天就要动手去别的战乱国家了,今晚可要早点睡了呢,所以等下次好吗。”

  

  孩子撅了撅嘴,有点失落。“那你可以收下我的礼物吗?”

  

  “礼物.....什么礼物呢?”

  

  一串鲜红的花环戴上了他的发间。

  骑士的眼瞳骤地紧缩。

  

  “嘿嘿,好看吧。”孩子笑的像蜜糖,用柔软的脸颊,贴了贴他本就戴在头上的花朵。“我看哥哥你总是戴着这样的一朵小花,觉得一朵不好看,就在断壁里摘了几朵差不多的花来。”

  “不过,这朵小花对哥哥你很重要吗?”

  

  骑士流露出遥远的过去,感到一阵迷茫,不明白该怎么回答孩子的问题。

  

  “我想,应该是很重要的,不过重要的原因倒是忘了。”

  

  “忘记了吗,太可惜了啦!之前听我的祖父说,在我们曾曾曾祖父的时候,他所在故国是个风的国家呢,编制红花环也是代表着祝福哦。”孩子笑弯了眼睛,像是鹿般的澄澈目光,带着祝赞的光辉。“这朵小花,也说不定是别人送给你的祝福哦。”

  

  祝福,吗?

  

  三年前,他在一片蒲公英海醒来,周身死寂一片,只有一朵美丽的小花在黑暗里发光。

  

  很美丽的光,闪动着某种特殊的力量。

  

  于是骑士便将它戴上。

  他感觉心里被某种特殊的思想笼罩,有种想要把看到这花时所思所想的美好,如数传递给遭受战争余响的人们的奇想。

  不只是花朵的美丽,还有在战争灰烬里无法具体的美丽,无论是什么样的,都可以是希望。

  他便从此踏上了旅途。

  

  

  “哥哥,再见啦!”

  就在他沉缅于过去的时候,孩子被大人哄着去睡觉,向他用力张开了断臂的“双翼”。

  

  好似一只快活的小鸟。

  

  骑士微笑着向他道别。

  窗外月光明媚,看来明天会是个好天气。他拉上窗帘,打算躺上床休息,却在寂静里听到了沉重的脚步声。

  

  是谁。

  骑士握紧佩刀,警惕地眯着眼睛。

  来人却不慌不忙,甚至是有礼貌地扣了扣门扉,一下一下,而后有一句轻柔的男声传出:“你好,骑士,半夜来访有些叨扰,但我明天就要离开,舍妹又放心不下一些事情,所以今晚过来要跟您说说呢。”

  

  “在门口谈就好。”他不愿轻信这个年轻的男子,没有打开门,而是隔着门扉与其交谈。  

  

  门外的人像是叹了口气,有些无可奈何。“真是警惕呢,那我把这封信放在门口,你自己读,好吗?”

  

  一阵窸窸窣窣的翻找声响起,然后是大步离开的脚步声,在浓密的黑夜里交织成了一段小插曲。

  骑士听到离开的声音后,这才打开门,在缝隙扑闪间,微微捕捉到了一点风尘仆仆的旅者气息。  

  一封白色的信封,静静地躺在地上,并且有一个巨大的玻璃瓶压在上面。

  

  骑士捡起它们,再度锁上了门。

  

  打开信封后,一点香气透过纸张流出,像是女孩子会喜欢的花香,顺着柔软坚挺的字迹流出。

  

  “你好,骑士,冒昧写信,很是抱歉。”

  “而这次写信,是想跟你讲述一位神明。”

  

  “你可能会很奇怪,我们都不认识,为什么要莫名其妙地给你讲些神话故事。”

  

  “但是,虽然知道你会很奇怪,但我还是想把这些告诉你,尽管你可能已经忘记。”

  

  

  

  

  

  

  我和哥哥是在各个世界旅行的旅者,而在五百年前,我们来到了提瓦特。

  

  我们所降落的第一个国家,是千风不止的“蒙徳”,而在那里,我们结识了被人民拥护在高塔上的“自由”之神,他是一位掌管流风的神明。

  

  我们被热情款待,就连神明本人也向我们投下祝福的花束。

  

  这是一个很美好的城邦。

  

  可是好景不长,某一天,我们被翻涌的人群带走,离开了蒙徳城。

  

  “战争将要到来,我们要为我们的神,争取逃离的时间。”一个满脸热忱的青年如此说着,和周围的人一起,往天空中释放烟火,以此来吸引敌人的目光。

  

  我们感到忧心忡忡。

  

  被困于高塔的飞鸟,怎能知道如何飞翔?被神明眷顾的人民,又怎么知道战争的残酷?

  

  独裁者需要的永远不是“人民”,而是土地。

  所以等我们归去时,看到的是荒芜的废墟。

  

  

  斜阳里,血流成河,尸横遍野,宛如人间炼狱。

  昔日风与自由的牧歌之城,在那一刻永远坍塌,死在了所有人心里。

  

  “巴巴托斯大人……”不知是谁出了声,传播了瘟疫般的绝望,在那一刻迸发出哀嚎。

  

  飞鸟的羽翼尽折,在黄昏下,晕染着血色的光辉,整个人像是浸泡在血罐里,琉璃般的净目微睁。

  

  那双眼看向的是高天。

  

  失去了神明的国度,只在顷刻间就覆灭。有不少人要追随神明的脚步,爬上城楼逐个跳下,以死来饶恕自己的罪过。

  

  “请冷静,你们的神还能够存活。”最终,是哥哥看不下去,向绝望的人们抛去了希望。

  

  所有人都在看我们,那一双双的眼里留下残余的光辉。

  

  “今天是风花节吧。”众人点了头,仰着下巴,希望他能够继续说下去。

  “这是个很古老的节日。”他手上还残余的一朵塞西莉亚,就这样很轻地放在了诗人的胸前。“古老的节日,积攒了那么多年的祝福,献上的花加上这一次,已足够他在另一个彼方存活。”

  

  “所以,即使再也看不见他,也是希望他能够活着吗。”

  

  众人潮水般的退开,再次回来时,每个人的手上都抱满了风中的花束。

  

  他们排好队,为神明许下祝福,将祝赞的花束放在了他的身躯之上。而我们则默念神明曾教过的口咒,将他的意识剥离,送入了“蒲公英海中”。

  

  所以你所看到的他,才会是没有形态的光。

  

  这就是所有,我讲的比较简单,所以不知道你能不能想起来。

  但是,真的很感谢你对于他的陪伴。

  

  玻璃瓶里面的东西,是他在风花节对于那些子民的祝福,虽然大家早就死了,但也希望你能实现他的心愿。

  毕竟他一个人自顾自地说了五百年呢。

  

  但至于为什么我们能拿到,就是秘密啦。

  

  

  

  

  信纸被风吹落,骑士茫茫然怔在原地。

  他苍茫的双手不受控制地在窗前打开玻璃罐,任由它们被风成片成片地吹走,听着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倒映。

  

  “诶呀,查尔斯鼻子大不要紧呀,大鼻子也很好看呢。”

  

  “蒙娜,不要再拿猫毛球供奉神明了,偶尔也得考虑一下神明的感受吧!”

  

  “汉德要跟吉丽亚结婚了吗,真是好事啊,一定要接受风神的祝福好好生活哦。”

  

  熟悉又陌生的声音在风里回响,但这一次却并不悲伤,反而是莫名袭来的释怀和感动,在那一刻炸成了烟火,在心里动人地歌唱。

  

  而在某一瞬间,耳边有风般的呢喃,随着蒲公英絮的飞落,在他眼前流明成光。

  

  

  “美丽无法长存于世,却可留存于心。”

  

  

  

  

  

  

  

  

  

  

  

  

  

  

  

  

  

  

  

  

  

  

  

  

  

  

  

  

  

  

  

  

  

  

  

  

  

  

  

  

  

  

  

  

  

  

  

  

  

  

  

  


  

  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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